从象征符码到意义系统——杨雪勇的绘画逻辑
居伊·德波在其著作《景观社会》中提出资本主义社会从生产阶段发展到景观阶段,日常生活逐渐被分离成景观。景观是资本主义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视觉表象化是这个阶段的主要特征。其后,鲍德里亚在德波的基础之上提供了另外一种视野,他从德波对景观和物像的留恋转向了对消费意义系统和符号秩序的研究。这是鲍德里亚对德波的超越,同样也是我介入对艺术家杨雪勇作品解读的一个视角。杨雪勇近年来创作了一批与消费题材相关的油画、综合材料作品。消费题材不是一个新鲜的话题和方向,上世纪90年代的现当代艺术中就曾出现过大量与消费相关的艺术家和作品。但与那个年代不同的是,消费主义在当今显露出新的异化和操控方式,个体从未像今天这般被无意识的裹挟到消费之中,就像鲍德里亚所言,真实的个人在现代消费中是给删除了的。
2017年,杨雪勇在四川美术学院读研期间,开始创作了《工业材雕塑》系列作品,这也是他将视线转向消费主义的开始。在《工业材雕塑》中,杨雪勇用绘画的语言重塑了西方美术史中经典的雕塑形象,并且在绘画中保留了日常建筑施工中常用的硅藻泥、真石漆等装饰材料的真实属性。比如作品《那可能是我们最后的夕阳》,杨雪勇重塑了罗丹的《思想者》的形象。在《关于美的另外一种姿态》这件作品中,他用硅藻泥、真石漆等综合材料绘制的残败的雕塑形象,内在的气质与古希腊古典时期的狄奥尼索斯大理石头像异曲同工。杨雪勇试图通过古典主义绘画所追求的理性和形式完美的方式,让其笔下的雕塑形象延续着古希腊雕塑中的庄严、静穆和神圣的气质。这恰好与消费社会中的狂热和痴迷格格不入、背道而驰,这种跨越材质、时空和审美趣味的视觉处理,从而让画面形成一种荒诞、怪异的内在矛盾和张力。
尽管杨雪勇对消费主义题材的表达有着其个人的视觉转化方式和语言特点,但如果仅仅从这个维度与其他同题材的艺术家是没有本质区别的。因为,消费主义无疑又成为一种对象化的话语题材,还是从一种物化的层面来印证消费主义的现实存在,就像居伊·德波对消费的视角停留在景观和现象的层面。杨雪勇也可能意识到观念表达视觉化应保持警惕,杨雪勇在一年的时间中,以一种“日课”的方式,用传统写实的绘画语言每天在彩票上进行绘画创作,最终形成了366件《这不是梦想》系列作品。在《这不是梦想》系列中,房产证、安全疫苗、护照、春运火车票等多种“梦想”以不同的形象和载体出现。杨雪勇既保留了彩票原有的中奖号码和自身属性,同时又用传统写实的方式将“梦想”的图像与彩票结合成一种逼真的“真实”效果。这种“真实”不单纯是对物像的还原,更是对新消费主义社会中,每一张“彩票”背后一个个裹挟着膨胀欲望的真实个体众生相的还原。
我曾撰文解读过杨雪勇的《这不是梦想》,观者可能对他作品的解读会不经意的与艺术家本人的批判态度发生关联。当然,我并不否认杨雪勇作品中的批判意识,但带给我感触最深的是,每一个“梦想”背后的所隐藏的那种真实、残酷和无奈,以及个体欲望在消费社会中愈加麻木和无意识。也就是说,彩票作为产品本身,对于购买者和那些怀揣梦想的人并不重要,而是彩票被结构化为代表财富和权利的象征性符号意义。所以,从这个层面而言,杨雪勇所指涉的并不是购买彩票的真实行为,而是彩票对于每一个个体所代表的意义系统。但残酷的是,杨雪勇在这个系列中似乎在扮演着双重身份,他似乎是梦想的参与者,也是一个冷眼旁观的审视者。既是主题,也是对象,他是造梦人,也是碎梦者。这里面不仅有个体的麻木和无意识,也有现实的残酷和无奈,更有审视者的戏谑和拨动。
如果说《这不是梦想》系列是对芸芸众生集体无意识的控诉,那《华美时代的盛宴——外卖饕餮大餐》系列似乎又回到了微观视角。杨雪勇选择了美团和外卖网站销量最高的食品,用写实的手法结合一次性餐具,构成了108道菜的“满汉全席”。这件外卖饕餮大餐似乎还保留着人们狂欢而去后的余温,它也抽离了《这不是梦想》系列中的显性刺点。但在我看来,杨雪勇关注的视线仍不是“残羹冷炙”这些遗留物,而是在物象背后的价值系统,甚至更有对劳工身份从人到生产资料的质疑。在外卖系统的背后,与其说消费者和服务者被困在消费系统中,不如说被困在人为的阶级和秩序中。资本、数字和异化的人是普遍化问题在特定群体的极端投射,这让原本麻木的消费结构更加浮躁、浅薄和冷酷,而且消费对人新的异化甚至发生在反指性和去消费的假象之中。
无论是《工业材雕塑》、《这不是梦想》,还是《华美时代的盛宴》,杨雪勇有意抽离了消费过程中的人物形象,通过去叙事化的方法隐藏了消费的过程性。但在《银行卡背后的交易》系列中,杨雪勇却通过自我虚构或新闻事件让画面重现了“交易”的现场。尽管杨雪勇在银行卡上绘制了选秀造星交易、网红交易、偷猎交易、军火交易等多种交易现场,但似乎“交易”在他的笔下既不丑陋,也不诗意;既不肮脏,又不圣洁。当禁忌成为一种日常,消费被异化为意义系统,所有的交易成为了一种公开的、无所禁忌的普通生活,所有的交易似乎也没有什么负重之感,似乎交易被赋予了一种新的透明感照亮了它原本已有的深渊。
杨雪勇的系列创作营造了消费主义的浮世之相,但他对消费的认识并不是像他者停留在消费所体现的外部景观表象,也就是说,异化的消费主义对每一个个体的裹挟已不是简单的视觉呈现和观看消费景观的逻辑之中。当然,杨雪勇也不例外,这也是他在创作之中扮演者双重身份的原因所在。但从他系列的作品中,杨雪勇在用个人不同的绘画语言和方式介入到消费主义题材的表达。重要的是,他力图从作品中图像和符号的象征转向了更为宽阔的意义系统,这其中既有问题意识的追问,同样也有方法意识的逻辑和建构。